一模一样!那深邃的轮廓,那仿佛蕴藏着无尽漩涡的灰色虹膜,那冰冷外壳下翻涌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烈情绪……是他!
血液在耳边奔涌,发出巨大的轰鸣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双眼睛,和她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。是他!那个困扰了她三年梦境的主人!那个在她分娩最痛苦时刻,在幻觉中给予她一丝缥缈支撑的人!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穿着军装他们……认识那段被彻底抹去的过去里,他扮演着什么角色
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,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。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。星熠似乎察觉到了妈妈的不对劲,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裤腿,有些不安地仰头看着她。
男人冰冷的目光,像精密的手术刀,缓缓下移。最终,定格在她垂在身侧、无名指上那枚在斯德哥尔摩街头廉价饰品店随意买来的、用作挡箭牌的素圈银戒上。
一丝极其短促、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冷笑,突兀地划过他线条冷硬的唇角。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让那双深灰色的眼眸瞬间凝结成冰。
恭喜许小姐,低沉的声音响起,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,一字一句,清晰地敲打在许清漪紧绷的神经上,觅得良缘。
那声音,像冰锥,狠狠刺入她的耳膜。许清漪浑身一震,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,变得比身后的白墙还要苍白几分。他认识她!他叫她许小姐!他看到了戒指,以为她结婚了……
巨大的冲击让她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,承受着那冰冷目光的凌迟。星然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到,小声地喊了一句:妈妈……
男人深灰色的瞳孔似乎因这声稚嫩的呼唤而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,目光如电,扫过许清漪脚边的两个孩子。那审视的目光锐利得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重量,掠过星熠好奇又有些怯生生的小脸,扫过星然抱着素描本、微微往妈妈身后缩的小小身体。
仅仅是一瞬。
随即,他唇角的冷意更深,像是对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做出了最终的、冰冷的判定。他不再停留,甚至没有再看许清漪一眼,迈开穿着锃亮军靴的长腿,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,与她擦肩而过。军装衣角带起的风,冰冷地拂过她的手臂。
许清漪像一尊被骤然抽走灵魂的雕塑,僵立在原地。机场的喧嚣声浪重新涌入耳中,却显得无比遥远和空洞。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睛,和他那句淬了冰的恭喜,如同烙印,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视网膜和耳膜上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、失控地跳动,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。
许家大小姐许清漪失踪三年后突然低调回国的消息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南城特定的圈子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。许家别墅灯火通明,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压抑。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的光,映照着昂贵光洁的大理石地面,也映照着客厅沙发上那张精心描绘、此刻却微微扭曲的脸。
姐!真的是你!你……你还活着!林薇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,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交加的激动表情,几步冲上前,张开双臂似乎想给许清漪一个拥抱,声音带着夸张的哽咽,天啊,这三年你去哪了我们找遍了全世界!我们都以为……以为你……她的眼眶恰到好处地红了。
许清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,避开了她的碰触。她的目光平静无波,落在林薇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,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不,比陌生人更疏离。一种源自身体深处的、本能的排斥感无声地蔓延开。她清晰地记得,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世界,就是斯德哥尔摩那间冰冷病房的惨白。而眼前这个自称是她表妹、情绪激动的女人,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,却只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、令人作呕的虚伪感。
林薇许清漪的声音很淡,听不出情绪。
林薇伸出的手臂尴尬地僵在半空,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,随即被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取代,但很快又被更浓烈的关切覆盖。姐,是我啊!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表妹薇薇啊!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……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许清漪身后,被保姆小心翼翼护着的两个孩子,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探究,……怎么还带了两个孩子回来
这时,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。许清漪的父亲,南方首富许宏远,缓缓走了下来。三年时光在他鬓角染上了更明显的霜色,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沉淀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失而复得的激动,有深重的疲惫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面对女儿巨大变化的茫然和疏离。
清漪……许宏远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停在几步之外,目光深深地、近乎贪婪地看着女儿的脸,仿佛想从上面找回三年前那个娇憨明媚的影子,回来就好……回来就好。
没有想象中的父女相拥而泣,只有一种隔着巨大鸿沟的、无声的审视。许清漪看着父亲,心头涌起一丝陌生的酸涩,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。她微微颔首:爸。
孩子……许宏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两个孩子身上,带着审视和一丝沉重,他们的父亲……
没有父亲。许清漪的声音很轻,却斩钉截铁,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冰,在瑞典,我一个人生的他们。过去的很多事,我都不记得了。
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林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,随即又被夸张的担忧取代。许宏远的脸色则变得更加复杂,震惊、痛心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。没有父亲……失忆……这两个信息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。
不记得了许宏远的声音艰涩,他上前一步,试图抓住女儿的手,清漪,三年前,你和周家的……
爸,许清漪再次不着痕迹地避开,我累了。孩子们也困了。有什么事,改天再说吧。她语气里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疏离,像一道无形的墙。
许宏远的手僵在半空,最终沉重地放下。他疲惫地挥了挥手:好,好……让张妈带你们去休息。房间……一直给你留着。
林薇立刻上前,脸上堆满假笑:姐,我帮你拿行李……
不用。许清漪淡淡拒绝,示意保姆带着孩子,自己拉着简单的行李箱,径直穿过客厅,走向楼梯。她的背影挺直,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。身后,林薇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眼底的怨毒和算计再也无法掩饰,像毒蛇的信子,幽幽闪烁。